俄乌冲突爆发至今已半月有余，虽然日本同冲突地区远隔千里，但并袖手旁观，反而在国际舞台上频频跳脚。在冲突爆发的前一天，日本便宣布制裁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冲突爆发后，日本第一时间将俄罗斯定义为“侵略者”，并快速与欧美国家统一步调，对俄制裁。日本对俄强硬态度引发了广泛关注，许多知名媒体纷纷指出“这会是日本十几年来对俄温和政策的转折点”。值得注意的是，在今年1月17日发表的施政演讲中，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还曾大谈对俄合作。因此，此次日本对俄态度急转弯背后的考量以及后续可能产生的影响十分值得关注。

一、日本正通过多种途径介入俄乌冲突

1、双边层面，同重要盟友和冲突域内行为体进行沟通

早在1月22日，岸田文雄和拜登便就乌克兰局势举行首脑会谈。2月中下旬以来，针对乌克兰问题，岸田和外相林芳正又先后同美国国务卿、英国外相、法国总统、北约秘书长斯、波兰外长等展开会谈或对话。

其中，岸田在一周之内两次对话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对话里，岸田不仅承诺将向乌克兰提供1亿美元的人道主义援助，还表示“乌克兰为主权和独立奋斗并挺身而出战斗的姿态令人感动”、“日本政府和日本人民的心与乌克兰人民同在”，并对“美丽的基辅遭到俄军破坏”深感痛心，[1]刻意营造出一种“共情”的氛围。

2、多边层面，在国际平台中积极参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对俄制裁

俄乌冲突爆发后，日本伙同美国、英国、法国、加拿大等国向联合国大会提交议案，谴责“俄罗斯于2022年2月24日宣布在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

在冲突爆发当天举行的G7首脑会议上，岸田文雄指责“俄罗斯的侵略不仅动摇欧洲的安全，还动摇整个国际秩序”，并强调日本作为G7的一员，将维护“基于共同价值的秩序”。随后，日本发动了多轮制裁，包括：停止向俄罗斯个人和团体发放签证；冻结俄金融机构在日资产；限制面向俄军相关机构出口包括半导体在内的通用产品；对普京等俄官员实施资产冻结；阻止俄部分银行使用SWIFT国际结算系统等等，以确保与其他G7国家保持协调。此外，日本还表示将对白俄罗斯实施制裁和出口管理措施。

3、内政层面，配合外交政策调整相关制度与施政

3月1日，日本法务大臣古川祯久在众议院表示“会尽快考虑是否有必要将接收乌克兰难民的相关政策制度化”。[2]法务省的其他官员也指出应就乌克兰难民入境问题同其他机构加快协调，包括难民接收人数、新冠疫情检测流程、免签证入境等等。

二、日本高度关注俄乌冲突背后的逻辑

俄乌冲突爆发当天，在林芳正的牵头下，外务省成立“乌克兰局势应急响应本部”，可见重视程度之深。综合来看，日本之所以高度关注乌克兰局势且在俄乌冲突中紧跟欧美，既与美国对外政策、日俄关系“不温不火”的现状有关，也是相关国家战略指导下具体外交政策的体现。此外，岸田文雄针对俄乌冲突屡屡发声，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对自民党内派系斗争的反应。

1、观察美国“捍卫盟友”的决心

众所周知，日美同盟是二战后日本对外关系的基石。但事实证明，在一些关键性时刻，美国未必总是忠实于盟友，例如尼克松的越顶外交、特朗普的“美国优先”等等。去年美军慌忙撤离阿富汗更引发了日本国内的广泛担忧。[3]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前，美国等西方国家一直强调乌克兰“至关重要”，但并未满足后者加入北约和欧盟、派兵增援等诉求。因此，日本有意通过乌克兰局势来观察美国对抗俄罗斯的决心。在一些日本人来看，倘若美国让步，那么面对“中国扩张”时，日本是否还会得到美国支持将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国对俄罗斯的强硬态度可以说让日本暂时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2、刻意彰显“大国”地位，借机提高国际影响力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便立志成为“国际国家”，并屡屡在重大国际事件中刷存在感。此次俄乌冲突便为日本提供了刷存在感的机会。2月28日，林芳正召集东盟各国驻日大使举行会谈，要求其支持联合国大会谴责俄罗斯的决议，并对此解释道“为了更多的国家汇集起来，我们向与日本关系亲近的国家发出了呼吁”。面对印度迟迟不愿对俄强硬，在3月3日召开的QUAD会议上，日本又与美澳共同敦促印度（就制裁俄罗斯）展开合作，逼迫后者选边站队。3月4日，岸田表示将与相关国家合作向中国“呼吁采取负责任的行动（应对俄罗斯）”。

在此次冲突中，日本积极“牵线”，去说服“中立国家”、“摇摆国家”，既可以向西方证明自身是“可靠的伙伴”，又可以在国际社会上彰显自身是“负责任”且具有号召力的“大国”，以便在日后的国际权力结构重组中多分一杯羹。

3、前期对俄外交的核心诉求未能取得实质性成果

二战以后，日本一直在推行旨在重获北方四岛（俄称“南千岛群岛”）全部主权的对俄（苏）外交。对此，几乎历届日本政府都致力于将《日俄和平条约》的签署和北方四岛问题捆绑解决，但一直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期间，俄总理梅德韦杰夫、米舒斯京更是先后登上北方四岛宣誓主权。2020年7月，俄罗斯宪法修正案通过，其中第67条明确规定“与异化领土有关的一切行动，即使是呼吁或者其他行动都在禁止之列”，[4]极大地缩小了日俄两国就争议领土谈判的空间。

除了“要岛外交”的屡屡受挫，日本离间中俄的意图也未能实现。长期以来，日本意图通过加强对俄经贸合作来对冲中国在西伯利亚地区的影响力。但据俄海关统计，中国连续12年稳居俄罗斯第一大贸易伙伴国地位。在政治和军事领域，中俄合作也越发紧密。2021年10月，中俄海军首次同时通过津轻海峡与大隅海峡，几乎绕行日本一周。今年2月，普京成为首位抵达中国参加冬奥会开幕式的外国元首，并同中方发表了联合声明。因此，从客观上来讲，即便日本不制裁俄罗斯，其核心诉求不仅不会得到俄罗斯的理睬，反而会增加同美国等西方国家间的隔阂，这是日本政客不愿意看到的。

4、通过对俄强硬，岸田文雄意图彰显自己的外交风格，以对冲安倍晋三的影响力。

虽然安倍晋三在前年9月便辞职下台，但不论是岸田的当选，还是其内阁成员的职位安排，安倍都在背后发挥了重要作用。此外，安倍还一直试图影响岸田的决策。去年11月，岸田任命曾担任中日友好议员联盟会长的林芳正为外相时，便被右翼势力批评为“软弱”，并遭到了自民党内安倍派的反对。12月，安倍更是在实名认证的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上点赞批评岸田执政能力欠缺的推文，将二者矛盾进一步公开化。[5]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此次俄乌冲突为岸田提供了一个对冲安倍政坛影响力的契机。据日媒统计，在安倍第二次执政的八年内，他与普京共会面27次，并多次称后者为“坚实盟友”，意在彰显彼此间的“亲密关系”。在美俄关系不断转冷的情况下，同俄罗斯保持相对稳定的关系普遍被视为安倍外交的成果之一。2月27日，安倍在接受采访依然表示“普京采取的行动可能不是出于领土野心，而是出于国防和安全的考虑”，[6]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和日本国内主流舆论形成鲜明对比。由此可见，虽然安倍卸任后经常在中美关系、台湾问题上大放厥词，但很少就不断走低的日俄关系发声，以避免和执政时期的言行形成较大反差。

基于上述背景，倘若岸田文雄在乌克兰危机上继续主张“日俄友好”或保持“暧昧”态度，很可能将继续被右翼势力批评为“软弱”，并被嘲讽为对安倍对俄外交路线的“萧规曹随”，这对于一心想摆脱安倍控制的岸田极为不利。加之美国等西方国家已经就俄乌冲突明确表态，这便不难理解为何岸田对俄如此强硬了。

三、俄乌冲突将持续影响日俄关系与地区安全形势

1、主要经贸合作或将中断，日本能源多元化战略遭到冲击

当前，日俄经贸合作中的主要内容是能源开采。据日本显示，日本进口原油中有3.6%、液化天然气中有8.8%依赖俄罗斯。[7]俄乌冲突爆发前，日本在推动能源进口渠道多元化战略中，对于距离较中东更近且资源丰富的俄罗斯颇为重视。

俄乌冲突爆发后，随着美欧企业接连退出俄罗斯远东萨哈林地区的石油天然气开发项目，日本国内也出现了中止对俄能源合作的声音。对此，日本经济产业相萩生田光一仍表示萨哈林1号、2号能源开发项目对日本至关重要。但鉴于美国3月8日已经宣布禁止从俄进口石油和天然气，为确保经济制裁“有效”，在此方面日本或将被迫采取更强硬的措施。

2、政治互信严重缺失，相关谈判难以进行

虽然日本对俄罗斯发动了以经济为主的制裁，但决定日俄关系走向的关键性因素还是《日俄和平条约》的签署与北方四岛问题。3月7日，岸田文雄在国会重新明确北方四岛是“日本固有领土”，林芳正也指出“北方四岛被俄罗斯不法占据”。而在安倍执政期间，为避免刺激俄罗斯，几乎不在公开场合中使用以上表述。同时，岸田上台后还多次提出要修改安倍时代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在现行《国家安全保障战略》中，日本对俄罗斯的定位仍是“加强外交和安全合作，共同维护国际和平与稳定”的伙伴，并表示“应同俄罗斯开展包括安全和能源合作”。而俄乌冲突爆发后，日本国内右翼言论频繁涌现，认为新版安全保障战略应将俄罗斯划归像中国、朝鲜一样的国家，即“对日本国家安全的威胁”。[8]

同时，俄罗斯也开始反制日本。2月25日，俄驻日大使加卢津批评（日本发动对俄制裁）会损害面向缔结《日俄和平条约》的“积极氛围”。3月7日，日本上榜俄罗斯“不友好国家和地区”名单。三天后，俄军在千岛群岛进行了导弹发射演习。可以预见的是，在岸田紧随欧美、选择对俄强硬的情况下，两国在北方四岛的领土争端在短期内将无法得到妥善解决，《日俄和平条约》的签署遥遥无期，政治与安全互信更无从谈起。此外，日本正在大肆渲染俄乌冲突给印太安全带来的威胁，并意图将“对敌基地攻击能力”写入新版安全保障战略，以谋求军事松绑，这必将加剧东北亚地区的动荡。

3、人文交流受阻，双方民众间对彼此的好感度下跌

据日本经济新闻2月25至27日所作的民调结果显示，在回答日本该如何应对俄乌冲突时，61%的民众表示“应该与欧美同调加强制裁”，认为“日本应采取独自的外交”的民众仅占30%。日本境内还爆发了大规模。3月7日，日本外务省对俄全境上调了危险提醒级别，调至四级中第二高的三级（建议暂勿前往），并开始着手撤出在俄罗斯境内的日本公民。四天后，日本内阁官防长官松野博一表示将暂停日俄8项合作计划，其中便包括加强两国多层次人文交流。而据俄媒报道，俄罗斯国内对日本的好感度也在不断下降。在这种情况下，两国日后即便能在达成一些合作协议，也很可能将遭到来自民间的反对，从而加剧双边关系的脆弱性。